忆崔鹏

13.05.2015  11:10

      1956年至1958年3年间,中国作家协会从全国诸多报刊发表的诗作中,选其优秀者每年各编成一本诗歌年选,成为当代文坛之盛事。我当年各购得一本,珍藏至今。上世纪60年代,我初进大兴安岭,随身携带的两箱书籍中便有这3本诗选。林区的酷寒、孤寂和偏远一时间令人难耐,便借读书来排遣。那日翻看《1958年诗选》,无意间看到3首描写林区生活的诗歌《空谷回声》《山中除夕》《伊东》。诗作原发表在当年《长春》4月号。诗中涉及的地名伊东、银阿、根河,正是当时我工作、生活的地方。令人倍感亲切,且承受一股文化冲击波的撞击。作者崔鹏是个陌生的姓名,而这个姓名与我熟知的许多著名诗人的姓名排列在一起。当我得知他是牙克石林业师范学校的教师,便对这位从大兴安岭林区走上全国诗坛的人油然而生敬意。后来,我又得了一本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60年5月出版的《青年诗歌创作选》。这是一本10位青年诗人的合集,崔鹏便是其中一位,足见崔鹏在当时内蒙古诗坛上的地位。他们当中有后来成为知名诗人的戈夫、纪征明和杨啸等。诗集共选发了崔鹏的8首诗,其中也有《空谷回声》。仔细读来,才知其写作时间和地点是1957年10月20日于喀喇其。喀喇其系林场名,正是我初进林区劳动锻炼的地方。当年我们几个年轻人也曾在这里对群山大声呼喊,听空谷回声。遥想10余年前这片山林甫当开发,山谷间首次回响务林人的喊声,并有人将此情此景衍义成诗,不觉情动于衷。即使以时下的目光审视,崔鹏的这首诗仍颇具情致和时代特质:
      重复过几万年鸟鸣兽叫的空谷,
      今天开始学习人的语言。
      虽然你的声音里含着那么多欣喜,
      但是,如今说的还不大习惯。     
      今后你将听到更多新的声音,
      你还应该耐心学习新的语言。
      大树倾倒的轰响要代替雷鸣,
      凄怆的狼嚎将要变成震天的喊山。
      应该说作者准确地把控了新中国成立初期建设高潮的时代特质,清晰地透露出林区开发之初的情状与节律。
      1972年,我与崔鹏初次谋面。在牙克石林业师范学校的教研室里,他显得颇为文雅,交谈中从容而不显傲慢。后来我调到《林海日报》任副刊编辑,他向报社投稿,我们便有了文字交往。当时,他已不再从事诗歌创作,改写小说、文艺随笔和评论。作品文字干净,文笔老道,显示传统文化影响形成的相当功力。在许多文化活动中,我们都有缘相遇,相互尊重,相处得颇为平和。崔鹏年长我8岁,成名又早,我时常提醒自己多尊重他。有一次,我与他同在一位友人家里做客,3人共饮,气氛随意。那天他似乎超量,酒后颇激动,谈创作,也谈自己在历次政治运动中的遭遇,言语激烈,甚至洒泪。让我看到他性情中人的一面。
      在我的记忆中,与崔鹏同期,在国内诗坛上以林业题材为主要创作内容的诗人还有四川诗人傅仇和黑龙江诗人满锐。
      关于傅仇,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版《中国当代文学史初稿》在第七章十七年的诗歌中写道:“而傅仇这个热爱森林的诗人则在他的《森林之歌》中唱出了山区建设者的满怀豪情和理想”。能在文学史上占一席之地,标志了在创作林业题材诗歌的诗人群体中傅仇所独居的重要位置。1964年作家出版社出版他的诗集《伐木声声》。著名作家、诗人魏巍为其作序,称傅仇的诗“是对伐木者的赞歌,也是伐木者对祖国忠贞的赞歌”。多年来,傅仇长期坚持在川西北林区深入生活,还在马尔康森工局兼职,创作了大量林业题材的诗歌,在社会上产生较大影响。1986年,林业部为奖励他取得的成就,授予他“森林诗人”称号,中国林业出版社还出版了《傅仇森林诗》一书,成为我国林业文化战线上的一个亮点。
      满锐早年曾在《东北林业报》任副刊编辑。1979年在黑龙江省青年文学创作积极分子大会上,我与他有一面之交。当时他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任副社长。交谈中深感他对林业、对大兴安岭很熟悉,有深厚的感情。
      上世纪70年代初,我开始从事林业题材诗歌创作。因当时我所在的呼伦贝尔盟属黑龙江省管辖,故而我更关注黑龙江省内报刊和诗坛动向,与我同期从事此类诗歌创作且较活跃者有鲍雨冰和李耀先。我们的身份亦颇相近,分别为《大兴安岭报》《伊春日报》和《林海日报》的副刊编辑。1979年,黑龙江省召开青创会,呼伦贝尔盟有我与乌热尔图二人参加。(乌热尔图,鄂温克族人,从事小说创作。上世纪80年代初,他连年获全国大奖,步入著名作家行列,曾任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内蒙古自治区文联副主席。)在会上我见到了鲍雨冰,结识了李风清、王润成、王野等诗友。从此,我们便未断过文学交往。
      以森林和林业为依托,鲍雨冰的诗歌创作大有拓展,不但出版了个人专集,他发表在《北京文艺》上的两首诗还被当月的《新华文摘》选中。在诸多诗友中,彼此过从最密的当属李风清。李风清时任《齐齐哈尔日报》副刊部主任,他的诗以反映农村题材为主,间或涉及林业。在我们这些人中,他的创作成绩最为突出。不仅有好几本诗集出版,而且作品多次在《诗刊》亮相。上世纪90年代末,李风清、鲍雨冰和另一位诗人陈士果相继辞世。王野写了悼念文章《诗坛刮过东北风》,邮寄给我希望能在首都报刊上发表,我立即做好安排,并也撰文悼念,以寄托失友之痛。
      1979年7月1日,呼伦贝尔盟归属内蒙古管辖。次年,内蒙古召开第二届文代会。我与崔鹏作为林区代表与会。内蒙古素有“东林西铁,南粮北牧”之称,林业的位置不如在黑龙江那般显要。以林业为依托的诗作者,能在省级报刊上现身者亦少,我颇有孤军作战之感。1985年,内蒙古自治区成立40周年,内蒙古人民出版社出版《内蒙古诗选》,以资庆祝。集中林业题材的诗作,只有我的6首拙作。大概选入对象重在改革开放之后的诗作,崔鹏等人的早期诗作均未入选。而从社会效果看,这本诗选的影响效果不小。后来出现了《中国网络诗歌史编》,我们在《诗选》中姓名挨在一起的在《史编》的《内蒙古诗人名录》中仍然彼此相连。然而《名录》中仍无崔鹏的名字。我颇觉不平,至少减弱了这些资讯在心中的权威性。好在历史未曾让人完全失望。2012年为大兴安岭开发60周年,内蒙古大兴安岭林管局编定一本局志。在《文学家及作品》一节中介绍崔鹏“是内蒙古自治区第一代作家,是林区早期成绩显著的多产作家”,称他为“林区文学的开拓者和奠基人”。只可惜,崔鹏已于2011年辞世,见不到这些文字了。我完全赞同这一评价。在林区,乃至林业的文化发展过程中,崔鹏的诗歌创作,对我及与我同期、被《局志》称为“林区著名诗人”的尹涵,以及以殷咏天、王秀竹为代表的晚于我们的新一代诗友,都存在或隐或现的影响,其间应当有某种精神在传承,足以形成属于林区、乃至属于林业独有的文化财富。只是至今尚未引起人们的足够重视,未曾进行深入的研究。
      然而,综观上世纪中叶的国内诗坛,以森林、林业为依托的诗作,得以直上鳌头、产生全国性重大影响,堪称经典的诗作,并非出自务林人中弄墨者之手。独具这等魅力的名篇,唯推郭小川创作于1962年的《林区三唱》。郭小川是位才华出众、胆识超群的诗人。他的《林区三唱》为人们提供的经验十分丰富。在我看来其中分外要紧的一条是写作背景的广博高远。正如有人指出的鲁迅从全国看一个村庄,写出了《阿Q正传》,赵树理从一个村庄看全国,写出了《小二黑结婚》,都离不开视野的开阔。郭小川以全国为背景看一片山林、一群伐木人,自然立意高远,挖掘深刻,加之鲜明的形象、高超的表现手法,自然得以成功。我想这些正是我们所缺少的,应认真学习的。
      回顾当年诗歌创作历史,给我们的启迪很多。至少那时的创作突出时代特色,唱响主旋律,提供正能量,而不肯花费许多精力用以媚俗和搞笑的做法理应传承。(万以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