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人与“虢季子白盘”拓片

04.12.2014  18:32
○虢季子白盘
 

        安徽科技文献编译学会秘书长宋荣执先生告诉我一个有趣的故事,近日中央电视台十套播出中国国家博物馆馆藏珍品——“十大青铜器”专题片。当虢季子白盘在屏幕上出现时,他那年近九旬的父亲,突然撑着站起身来,凑近屏幕极力辨认,并由此引起一段久远的回忆。

        合肥是1949年初解放的,那时宋荣执的父亲还在合肥“聚丰源”纸坊学徒。大约是第二年春节前的腊月初八,一天黄昏,已到打烊之时。急匆匆来了一位身着长袍的老者,走近一看,认出是老合肥有名的裱画大师包老先生。

        据说包先生还是包公一支后裔,从事装裱字画已逾三代。不论古画、绢画或拓片等,凡经他之手装裱无不令人叫绝。

        只见他急步来到柜前,指着货架上的宣纸说,给我拿3张6尺整张上等宣纸急用。由于包先生常到店里买纸,宋父早已和他熟识。遂笑问:包老先生又有大客户了?包先生一脸认真地说,也不是什么大客户,只是上面来人要得急。

        宋父好生奇怪又问,什么大客户?纸要的不多,还这等着急?包先生环顾四周,见柜台内仅他一人,便小声说,是军管会一位长官派人找我去拓装几幅字呢。

        “谁的字?”宋父问。

        “你别对外人讲,是肥西刘老圩子刘铭传后人刘肃曾先生献给国家的虢季子白盘,在送往京城前,军管会要我拓装几幅字。

        宋父想起来了,几天前,在前大街的一个文化馆内,展示过虢季子白盘。因离“聚丰源”店面不远,他听人说是个宝贝,便抽空去看了看。宋父回忆说,那是一个长有4尺多,宽近2尺半,高约1尺有余的大铜盆子,酷似我们家过去打鱼起网时划的长方形木盆。铜盆四壁各有两只衔环兽首耳,周边环饰有各种花纹,精美异常。圆角长方,四曲尺形足,造型奇特。盆底镌刻有好多不认识的篆字,数了数总共111字。手摸着衔环兽首和周边的花纹。宋父觉得十分精细奇巧,再触摸底部的文字顿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以至于时至今日,他依然觉得那次摸上去的感觉,以后再也找不到了。

        “包老先生,您为何只拓3幅?”宋父又问。包先生回称,来人说了,只拓3幅,而且听说一幅送往京城给大学者郭沫若先生研究,一幅送安徽省首任军管会主任学习、鉴赏。还有一幅留给安徽省收藏。

        宋父又道,我看过那个大铜盆,非常奇特,我买下几张宣纸,请包老先生能否帮我多拓一张。宋父那时还很年轻,面对包先生,当时不知哪来的勇气竟贸然说道。包先生冲着他笑了笑,摇摇头,拿上宣纸,随即匆匆离去。

        三天后,虢季子白盘即由刘肃曾先生亲自护送去了北京,从此再也没有回过合肥。

        宋荣执先生对我说,自从他参加工作后,父亲一直叮嘱他,说以后到北京出差,你一定要去看看那个盘子,亲手摸一摸,你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现在想来,实际上像他当年那样如此近距离地任意触摸国宝,今天是绝无可能了。但父亲的话却一直铭记在宋荣执先生的心里。但后来多次赴京出差,却总是失之交臂。不是工作忙无暇前往,就是恰逢国家历史博物馆内部整修对外暂不开放。

        据宋父回忆,为献宝当时政府还表彰和奖励了刘肃曾。刘先生在后来和父亲交往中告诉他,在北京,郭沫若先生还赋诗一首赠他,赞曰:“虢盘献公家,归诸天下有。独乐易众乐,宝传永不朽。省却常操心,为之几折首。卓卓刘君名,传颂妇孺口。可贺孰逾此?寿君一杯酒。

        就在国宝赴京后的一天傍晚,宋父正准备上门板打烊时,包先生提个包裹又匆匆来了,在无人处,包先生拍着父亲的肩膀说,你想要的东西我带来了。宋父小心打开一看,正是虢盘拓片。惊喜之余连忙向包老先生鞠躬,并要付钱。包先生笑笑,摆摆手说,你既然喜欢,以后就好好保存吧!说罢笑而离去。

        每当想起那一幕,宋父总是充满敬意地说,包老先生真是个有心人啊,虽然他早已故去,可一直到现在还记得他的音容笑貌。

        宋荣执为父亲这样喜欢古文字墨和收藏而高兴,可是又为拓片的意外丢失嗟叹不已。

        那是上世纪1954年的夏天,合肥遭受到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洪水。那时的城东(原合肥矿机厂附近)地势低洼,当年南淝河从现今的孝肃桥处一分为二,一处仍沿现在河道东去,另一处则沿原合肥矿机厂厂区边缘辗转而下,在宋斗湾处拐个弯再折转向东南,与另一处水流在现今铜陵路桥附近合为一股,直奔巢湖而去。

        宋家世代居住在宋斗湾,以打鱼为生。由于河边地势低洼且处在水流拐弯处,所以一遇洪水即首当其冲被淹。后来合肥市政府为了彻底治理水患,于“文革”前把这条水道全部填去。现在的裕丰花市下面就有一段是原来的水道。

        那年宋荣执先生尚幼小,母亲抱着他坐在打鱼的木盆里,父亲一面泅水,一面推着他们,一直护送到明教寺附近。简单安置后,又泅水返回想取些衣物。

        可是当他游到东门外时,只见前方早已是一片汪洋。家里所有的物品连同墙上挂的虢盘拓片亦付之东流。时至今日,宋父谈到此事时仍唏嘘不已。他说,其他生活用品丢了以后还可以再置办,唯有那幅拓片却是再也不复存在了。

        去年国庆前,在“安徽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园”举办的“合肥新徽书画院成立暨迎国庆书画展”上,宋荣执先生和刘筱元夫妇不期而遇,筱元先生是他四十年前就已熟识的朋友。此次相遇交谈甚欢。在谈及古字画时,不经意间提到了虢盘拓片。不料筱元先生指着他夫人说,她就是刘铭传嫡后刘肃曾先生之女。

        这让宋荣执先生大感意外。刘先生笑着说:“我还沾了夫人的光呢,2010年9月应台湾方面邀请,随台湾首任巡抚刘铭传第五代嫡系后裔访台,受到了国民党名誉主席连战夫妇和亲民党主席宋楚瑜夫妇的接见和宴请。宋主席还在我的大幅画作上题字并合影呢!

        刘夫人听说宋父耄耋之年还精神矍铄,特嘱宋荣执先生代为问候。数日后,宋荣执先生回家看望父母并谈及此事。父亲说:“我和刘肃曾先生因为虢盘拓片一事后来成为朋友,1978年刘先生辞世前我还到省博物馆去看望过他,只是他离世过早也。你现在和他的后人又相识交往,真乃人生有缘啊!

        为此,宋父还特意颤巍巍地写下了一首词:浪淘沙·虢盘之缘

        虢盘著文章,历尽沧桑,

        喜逢盛世换新妆。

        一纸拓片续两代,

        缘何感伤?

        改革国运昌,今非昔惘,

        和谐社会众向往,

        千年国宝谱新意,

        醉又何妨?

○宋荣执在外地采风
 
○虢季子白盘上的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