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金农的遗产
罗纳德·麦金农(Ronald McKinnon,1935-2014)谢世了。
几个星期前,他在旧金山国际机场的一部自动扶梯上摔倒,导致颅脑外伤,于10月1日逝世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米尔斯半岛健康服务医疗中心,享年79岁。
因为一场意外而至的告别,让人感到错愕、惋惜。作为当代金融发展理论的奠基人,麦金农写出了不少拓荒之作,对经济学界的影响至为深刻。
然而对中国来说,告别麦金农,更像是告别一位老友、一位知音。
在他的个人主页上,麦金农形容自己是“一位应用经济学家,主要研究领域在于国际经济学和经济发展理论,此外,对于转轨经济和财政联邦主义也非常关注。”
“他影响了中国金融改革。”
曾与麦金农共事的同仁这样说,“在全世界范围,他的理论与经验对中国金融改革的贡献是最为重要的。”
斯人已去,精神与智慧的遗产犹如心中的灯塔般永存。
特别是在今天,在中国全面深化市场化改革的征程中,大师的思想与智慧之光,依然会为我们指点迷津、照亮远方。
麦金农走了,我们失去了一位良师益友。
数年间,麦金农多次为上海证券报撰写文章。如今回顾翻阅,他对中国这片东方热土的关注与思索,跃然纸上。
学术上,他关于金融压制与金融深化的理论,在中国理论界和决策层面都有广泛认知,对中国金融改革和发展产生了深刻影响。
生活中,他收获了颇多中国同道、学生和经济学界的知音。人们难免发出希望他能继续活跃下去的私念,然而世事难料。
大师走了,但他睿智、独立的目光,依然陪伴我们前行。
两大概念开荒金融秘道
麦金农似乎总爱剑走偏锋。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他在知名学府斯坦福,对经济发展理论有着浓厚兴趣。当时发展经济学的主流观点认为,缺乏资本是经济发展的主要障碍,但麦金农却另辟蹊径,注意到国内金融体系的成熟度。
他带来了“金融抑制”的概念,认为政府对信贷市场的干预阻碍经济增长。1973年,他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书《经济发展中的货币与资本》,分析了为何当时的主流的经济学说对通货膨胀以及信贷机制中的政府干预过度容忍。麦金农指出,如果没有适当的约束,政客们仅仅只会对那些可以满足他们需求的信贷流动管理感兴趣。
这一概念在日后的金融危机中又有了进一步的外延。许多将世界从全球金融危机中拯救出来的步骤都涉及迫使银行持有更多储备,或者惩罚他们持有资产以外的政府债券,含蓄地鼓励他们借钱给政府。伴随监管者寻求隔绝他们的金融体系向外蔓延,全球金融已支离破碎。哈佛大学经济学家卡门·莱因哈特曾经特别将此定义为一种新形式的金融抑制。
2013年,麦金农为上证报撰文写道:作为世界美元本位制的中心,美国陷入趋近零利率陷阱,对中国必然也会产生“金融抑制”。为了阻止热钱的大量流入,中国货币当局被迫维持国内利率低于均衡水平,并保持对资本流入的管制。
这部开山之作为其金融发展理论奠定基础。作为代表性的观点,“金融深化”这一概念紧接着“金融抑制”诞生。根据这一理论,发展中国家应该通过放松利率管制、控制通货膨胀使利率反映市场对资金的需求水平,恢复金融体系的融资能力。
作为一名应用经济学家,麦金农主要研究领域除了经济发展理论,还包括理解金融机构和货币机构以及转轨经济。
转轨经济的国民设计师
对于发展中国家的决策者而言,麦金农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他的理论犹如打开未解之谜的钥匙,为不少陷入困境的经济体提供了极为有价值的参考。
上世纪九十年代,麦金农开始关注转型中的经济。在1993年出版的书籍《经济自由化的顺序——向市场经济转型中的金融控制》中,他概述了如何在国内金融及海外贸易中自由化政府政策,以创建更开放的市场。并在去年出版了:《失宠的美元本位制——从布雷顿森林体系到中国崛起》。着眼于金融危机之后最引人注目的国际货币体系困局。
有评论认为,对于转轨国家的金融改革问题,麦金农特别强调金融改革的关键是选对改革的次序,他所提出的金融自由化的政策顺序,帮助中国在金融开放的过程中没有因错误次序而付出惨重代价。
上世纪末,一场突如其来的金融风暴令亚洲国家陷入困境。东亚地区的汇率选择问题就引起了人们的空前关注。麦金农与大野健一合作,写出了《美元和日元:解决美日两国的经济冲突》这本书。在金融风暴期间,除中国外的所有经济体都不得不进行本币贬值以应对冲击。由此,让汇率更有弹性地浮动或盯住货币篮成为外界的主流建议。
但是麦金农开出了一个独特的药方:完善东亚美元本位,即每个东亚经济体都尽可能地保持其本币对美元的汇率稳定,任何一国都不应单方面做出汇率固定或浮动的决策。
麦金农认为,通过锚定可靠稳定的人民币对美元汇率,将会使其他国家,特别是亚洲国家,自愿依附这个体系。
对于中国而言,他更像是一位良师益友。他批评美国政府施压中国加快人民币的升值结束两国之间的贸易失衡。他认为,这种抨击是汇率贸易平衡这一错误理论影响的产物。美国同意逐渐消除财政赤字,同时中国逐渐提高其国内消费。为达到上述目的,两国可以各自决定自己的税收和支出组合措施。如今,中国已经开始逐步取消资本管制,作为人民币国际化和开放资本市场的一步。
2008年,他在给上证报所写的文章中指出,一旦拥有可自由兑换货币的主要工业化国家(由欧洲央行带头)同意采取干预措施来稳固美元地位,同时持有大量美元的新兴市场国家(包括中国和沙特阿拉伯)也同意不再将它们的外汇储备“多元化”为欧元等其他可自由兑换货币。如果在稳固美元地位问题上大家缺乏一致共识的话,那么各国央行(比如欧洲央行)就势必要通过加大外汇干预力度来显示其干预效果,但在这种干预策略能否产生效应仍然是难以确认的。
他认为,彼此合作才能产生共赢效果。此外,美国(包括欧盟)还必须支持一个具有公信力的强势美元政策,而不是在汇率问题上对中国横加指责,这样反而只会起到一种截然相反的效果。
有评论认为,自改革开放以来,在麦金农的金融发展理论影响下,中国利率、汇率以及商业银行等的金融改革推动了金融自由化,有助于经济实现快速发展。例如他给出的对症之药是放开金融管制和资本利率市场化,而这恰恰是上海自贸区金融改革的重头。
冲突之中寻找未来课题
在最近几年,麦金农更为关注货币的问题。2008年4月,他在上证报写道:由于美元持续贬值,导致资金外流到一些货币更有升值潜力的国家。为避免本币过快升值及货币供给增长过快,这些国家央行不得不干预美元,结果是它们将增加了的美元储备用来投资美国国债,导致了作为信贷抵押品的美国国债短缺,并间接加剧了美国信贷市场危机。为此,只有重拾强势美元政策,阻止抛售美元,才是缓解目前美国信贷市场危机的一剂良方。
伴随2008年金融危机席卷全球,在其学术生涯中,麦金农也遇到一件不得不提的事:他曾经和其他22位经济学家及投资者一起,撰写联名信,谏言时任美联储主席伯南克等在内的决策者,大规模的资产购买计划会损害经济。
信中写道:“我们不同意通胀需要被推高的观点,并且担忧,在利率仍接近零水平的时候,又一轮量化宽松计划,会大大扭曲金融市场,并让美联储未来货币政策正常化的努力复杂化。”
麦金农表示,低利率可能会使“僵尸银行”及它们的借款人保持活力,相比之下,将坏账从系统中驱赶出来会对经济更好。通常而言,债券市场的警卫员们会从不受控制的赤字前景中得到警告,并推高美国的借贷成本,但是他们的努力被美联储长期保持低利率抵消了。零利率比推行刺激带来的危害更大。
对于这一举动,有海外媒体评论称,当他将实际利率为负诊断为罪人的时候,要知道,这些利率只是被当作抛开货币方面考虑的独立政策工具在使用。麦金农认为在美国,它们会导致通胀、扭曲银行系统并降低信贷,他呼吁更高的利率。事实上,通胀从未起飞,而银行信贷的降低不是因为不盈利的贷款,而是缺乏需求和监管约束。去年开始,贷款需求已经随着经济复苏而反弹。
尽管如此,麦金农对经济的贡献仍旧为众人所铭记。威廉·莫里斯在《乌有乡消息》中提到,人们多半是在动荡、斗争和混乱的时期才会非常关心历史,而在一个平等安乐的社会中,人们更愿意研究类似于食物之间因果关联等问题。
当世界经济刚刚从金融风暴和债务危机中逐渐走出,这些危机时期的思考让那些黑暗历历在目,未来的世界需要从中得到借鉴和安抚,这些哲思,是帮助金融世界走过变革的一段路程,也是那个属于麦金农的时代在生命之外的延续。
罗纳德·麦金农
1935年10月出生于加拿大阿尔伯塔省省会埃德蒙顿。1956年,他从阿尔伯塔大学拿到学士学位,4年后获得美国明尼苏达州明尼苏达大学经济学博士学位。那一年夏天,他在加拿大皇家空军服役。1961年加入斯坦福大学,成为一名经济学助理教授,5年后被授予终身学位。2005年被授予荣誉教授。
身为当代金融发展理论奠基人,他长期执教于美国斯坦福大学经济系,自1984年至2014年一直担任该系W·D. 依贝尔国际经济学教授。作为一位应用经济学家,其主要研究领域在于国际经济学和经济发展理论,此外,对于转轨经济和财政联邦主义也非常关注。
他是首先将金融抑制作为成功的经济发展一个重大障碍分析的先驱之一,他的同事将其在斯坦福的岁月称其为“知识巨人”。
他还是转轨国家的总设计师,他所提出的“金融抑制”、金融自由化和固定汇率安排等学术思想对世界各国,尤其是发展中国家产生了深远影响。
责编:孙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