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记忆中的味道:面疙瘩大巧不工 新麦香难寻芳踪

16.07.2015  11:28

书同,长居皖南,从事宣传文化工作,业余以研究现代文学为乐,钟情于鲁迅,感佩于路遥,怡情于山水人物,偶作闲文,有《借鸟嘴歌唱》《行走天下的男人》《黄山与徽州游学》问世。

□书同

1977年暑假的一个早晨,父亲派我去洋溪圩表伯家借渔网。洋溪圩距我家十几里,要过三条河、两个圩口。三条河中,前两条通行都不难,但最后一条河需要过渡船。

天刚亮我就出发了,经过金家湾、刘家湾、大王村等村庄。等我走过湖北大村,来到一个大圩,稻田里升腾着水雾,稻穗上沾着晶莹的露珠。圩田里架着电线杆,隔不远有一只高音喇叭,正播放全县新闻。我埋头走在泛白的田间小路上,忽然喇叭里传出我的名字,说全县中学生语文数学竞赛结果揭晓了,我是语文竞赛第一名。我将信将疑,压制着兴奋与快乐,不由加快了脚步,到表伯家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吃早饭。

不久,吴老师带我去县里领奖。单程二十里,徒步往返,回到家已近黄昏。刚刚收工的母亲比我更高兴,一定要留吴老师吃晚饭。吴老师只比我大六七岁,不肯麻烦人。母亲留客是真心,但拿什么招待,一时想不出好主意。“我就用新面做一点面疙瘩吧。”母亲着急,脱口而出,也许吴老师觉得这并不太麻烦,遂答应留下。

母亲做的面疙瘩,块头较大较厚,浅浅的灰褐色,汤里放些酱油、猪油,闻起来很香,吃起来很筋道。我和吴老师一人吃了一大碗,意犹未尽,各人又添了一点。母亲看师生两人心满意足的样子,也越加满意,因劳作而泛红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

这是一次难以忘怀的饱餐。在我的记忆中,那碗面疙瘩无论是颜色,还是香味,乃至那笨拙的造型,都那么恰到好处,以至于在后来的岁月中,不管人们怎样夸赞各地小吃,我总无动于衷。迄今为止,我对任何美食都不特别钟情,也许正因如此吧。

后来的岁月中,我接触到一种叫“面鱼”的食物。所谓“面鱼”,即为家乡的“面疙瘩”。名之“面鱼”,绘其形而传其神,的确也有点像山里石缝中的小鱼,只是颜色不同罢了。每到绩溪,服务员端上“面鱼”,因为地方口音,介绍时往往说成“美女”,外地人听了初时惊讶,知晓原委后却对此名称深感佩服。

人们提起“面鱼”,总会勾起我对“面疙瘩”的记忆,不管饭桌上讨论多么热烈,脑海中总会浮现出那淡褐色、散发着浓浓酱油味的“面疙瘩”。我记得新收的麦子铺在门前场上,经过反复捶打,露出一颗颗籽粒,再经过扬晒,装进家里的大缸。因为对儿女的疼爱,母亲会先拿一些到石磨上去磨,用罗筛小心地筛出麸子后,包饺子、擀面条或做面疙瘩。做出的面食散发着麦香,那是一种比泥土更朴实、又带着青草芬芳的特殊味道。为何是淡褐色呢?因为罗筛的筛孔较大,会漏出一些颗粒较小的麸子,今天的面粉白了,也细了,吃起来却不够筋道。

近代以来,皖南因战乱、灾荒、瘟疫,居民屡屡迁徙,终成五方杂处,饮食亦多样。我母亲为湖北人,祖籍在江南,家中饮食无法考究源流,以我成年后广涉淮扬、杭帮、川、陕、鲁、粤、湘、鄂饮食,觉得更近湘、鄂,所以每至京城,最喜赴“湘鄂情”之类的川湘馆,而不喜“北平食府”。但我母亲所做之“面疙瘩”,形状颜色更近中原风貌,厚实、质朴。“面疙瘩”比“面鱼”大而笨,饮食之由北向南逐渐小巧精致,此又一证也。无奈是,“面鱼”其形越雅,其味越淡。世风如此,无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