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靠社会 面对人生

　　前不久，四川省文联主席郭永祥因严重违纪违法被双开，引起各方关注。这则消息让我想起老朋友周克芹，他生前担任过四川省作协常务副主席。

　　上世纪80年代末，全国政协七届会议上，我有幸认识了周克芹老大哥。一见面，他就给我一种信任感。再交谈，确信他肚子里装有一座图书馆。

　　沧桑憨厚的面容，蓝布中山装的穿着，沉默寡言近似木讷的平静，使人想起饱经风霜的老农，在名流大腕云集的文艺界里，实在是有点另类。可是谁能想到，这位貌不惊人的中年汉子竟是赫赫有名的作家周克芹。

　　我最早是从作品中认识他的。当年，北影厂与八一厂打起擂台，同时争拍根据他的小说《许茂和他的女儿们》改编的故事片。双方都排出了强大的阵容，演员刘晓庆、李秀明、斯琴高娃、田华等新老明星披挂上阵，一时间传为美谈。从此，我对周克芹这三个字留下了深刻印象。

　　后来，根据这部小说改编的川剧《四姑娘》在北京演出获得巨大成功。一部小说，有如此惊人的魅力，能被多种艺术门类所表现，我对作者本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我们同在政协文艺组，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友谊的加深，我被他的为人和广博的知识所吸引，几乎每天晚上，他的房间都成了我求知的课堂。

　　作为首届茅盾文学奖得主，他算不上是高产作家，然而，几乎每一篇作品问世，都会产生巨大反响。直到二十年后，湖南电视台还把《许茂和他的女儿们》改编为三十集电视剧来纪念改革开放三十周年，可见他作品的生命力之强大、魅力之恒久。

　　他说我没有某些演员的坏习气，我也觉得他没有某些文人的臭毛病。因为我，他们全家爱上了黄梅戏；因为他，我更加关注文坛。

　　有一年初夏，我随团去成都演出，他盛情邀我去家里做客。嫂夫人忙前忙后地准备着午饭。泡菜、麻婆豆腐、一碗蒸咸肉，几道家常菜散发出浓浓的情意。餐桌是一张摇摇晃晃的小茶几，孩子们均没上桌，他们端着碗在厨房里吃饭，一间斗室里充满了温馨。

　　我曾进出过不少“准土豪”式的文人家庭，也见过先富起来的“真大款”知识分子的豪华，那些强烈的现代气息和奢华做派令我惊叹不已。相比之下，克芹大哥不免显得寒酸。其实，作为一位重量级的文化名人，想要“致富”并非难事，社会上的大小“财神”都想借他一臂之力、各类评奖和商业剪彩莫不想请他捧场。然而，一次次有利可图的机会、一个个红包都被他拒之门外，他说得那么平淡：“人不能成为物质的奴隶，能过就行了嘛！ ”

　　他的夫人是个农村妇女，一字不识，也没有工作，几个孩子长大后都在街道工厂里打工，双方四位老人均需照顾，生活毫不轻松，甚至穷酸拮据。他一个人不高的工资和微薄的稿费，要养活妻子和几个子女实非易事。一次，儿子打着他的牌子在家乡联系啤酒生意，他知道后把儿子痛批了一顿，并明令儿子今后不允许打他的旗号在外面办事。

　　时任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的张锲先生登门拜访，邀请他出任某基金会的领导，也被他再三谢绝。我有些不理解，这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呀！他却说：“作家就是写作，整天忙于交际，应酬寒暄，还能写出啥子东西呢？你记住，一定要背靠社会，面对人生！ ”

　　背靠社会，面对人生！这八个大字言简意赅，深藏哲理，这也正是他洁身自好的写照。一段时间内，凶杀、色情、庸俗文学充斥着阅读市场，有些人在疯狂捞钱炫富奢靡之际，他不赶时髦，耐得住寂寞，不写“赞助”文章，不赚违心黑钱，埋头奋笔，剖析人生坎坷，坚守信仰，揭示生活真谛，他甘受清贫，不受外界诱惑，这是怎样的一种情操啊！

　　我谨记他的嘱咐：背靠社会，面对人生！但我不得不承认，面对诱惑，我实在做不到像他那样的纯粹！我心里也很纠结，为什么物质极大丰富之后，有些人的精神却闹起“饥荒”？！

　　(黄新德 作者系著名黄梅戏表演艺术家、国家级“非遗”传承人，现任安徽省文联副主席、安徽省剧协名誉主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