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地上的婚礼

19.04.2015  16:29
 

        刘玉昌和李正壁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初都曾经入朝作战。俩人在朝鲜相识、相恋、结婚,第一个孩子也是在朝鲜怀上的。两位老人对这段经历刻骨铭心。只可惜刘玉昌老人十年前已经去世,李正壁老人也85岁高龄了,且身体不好。作为儿媳的满铭侠觉得应该根据两位老人以前的讲述记录下这段历史。

        一

        参加革命

        我的公公刘玉昌,1927年出生在太行上下河南林县的一个农民家庭。虽然家境贫穷,但当地作为抗日根据地,他有幸读了几年书。1944年抗日战争进入反攻阶段,17岁的他参加了革命。在解放战争中随中原解放军12军35师,随刘邓大军千里跃进大别山,参加了解放华北、华中、大西南和渡江战役。那点文化让他一直没有在作战的第一线上冲锋陷阵,而是做文化教员、政治工作和青年工作。

        而我的婆婆李正壁,是四川合川县人,1930年出生。婆婆家境良好,家里有田有地还有店铺。所以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家里还是供她上了中学。1950年初中毕业那年,公公所在的部队在解放西南的战役中来到了重庆一带。解放军每到一处都要宣传革命,扩充兵员,婆婆的班主任是地下党,在他的鼓动下,婆婆班上一大半学生都去报名参军。

        婆婆在学校是活跃人物,个子高,体格好。爱好体育。既是校篮球队的主力后卫,又是排球队的副攻,还是校剧团的演员。她自豪地说,学校里的一栋楼就是她们演出得来的。这样的年轻人部队自然十分需要,只是家里舍不得女儿远行吃苦,不放她走。她偷拿了家里的一个金首饰去卖了,买了被子就跟部队走了。这一走就走出了四川的重重大山,十几年都没有再回过老家。

        二

        入朝参战

        1950年10月份,第一批中国人民志愿军开赴朝鲜。公公婆婆所在的35师是1951年3月21日入朝参战(这个日子今天85岁的婆婆随口就能报出),当时俩人都在师部,一个是正营级青年科科长,一个是正排级秘书。

        以后的几十年里,他们最喜欢唱的歌曲就是“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然后他们又会补充一句:我们不是从大桥过去的,是从宽甸搭浮桥过江的,那时鸭绿江上的老桥已被炸断,新桥也不断遭到美军轰炸。

        过了江就是朝鲜的新义州。本来就很贫穷的朝鲜,被战争摧毁得遍野荒芜,不见人踪。

        公公他们入朝正赶上第五次战役。每天都背着背包、粮食、水壶急行军。粮食要带够一周食用的,为方便食用,粮食是炒熟的米面粉。水壶里装的基本都是河水、溪水。长时间吃不到蔬菜是常事,条件允许时,可能会烧火做饭,女战士们就会去树林里拾柴火,这时候是最快活的,因为有热饭热菜热水了。问他们当时最盼望的是什么,他们就说是这个“”字。

        因为白天有敌机轰炸,他们一般都是傍晚五点多开始走,天亮停下来。白天就躲在树林里、山坡上、路边的沟里。三月份的朝鲜还是冬天,他们就在严寒中风雪里,把雨布铺在地上睡觉,真是“天当被子地当床”。我问,这么冷能睡着吗?老人们说:那时累得走着都能睡着,躺着就是幸福了。他们从新义州一直打到平壤,看到这里也到处是残墙破壁。

        女性的生理特点,在战争中注定比男人承受更多的苦楚。有些体质差的女兵就跟不上队伍了。婆婆的身板帮了大忙,她自豪地说:我从不掉队,脚上从不打泡。这种坚强和乐观是婆婆给我留下的最深刻印象。但是生理期时,行军时大腿根两侧被磨得红肿,这个痛苦她至今难忘。

        和“”“”相比,“死亡”是最大的考验。第五次战役,公公作为团政委,随部队上了前线。一次开会,一颗炸弹落下,一位战友被掀掉了半个脑壳。另外一个团没有这么幸运,也是在掩体里开会,一颗炸弹让所有的团领导都牺牲了。

        婆婆虽留在师部做文件收发,但是也亲眼目睹了战友的离去。那是五次战役后,转为阻击战,部队已经开拔去前线,婆婆她们后勤准备第二天跟上,当晚正在收拾行装,不知哪里的灯火引来了敌机轰炸。一屋子人中,政治部主任的夫人被一块弹片击中后脑勺,当场牺牲,而那时的她已经怀孕四五个月了,是婆婆后来把她送到了卫生队,给她洗脸,洗身子,穿上干净的衣服,这是她第一次真切地接触“死亡”。

        婆婆和另外一个女兵趴在地上幸运地没有伤着,而隔壁的一个文工团小战士被弹片削掉了脚后跟,终生残疾。

        公公婆婆一辈子不争名不争利,总是说:在朝鲜看到那么多死去的战友,他们也有家有亲人,我们毫发无损地回来了,已是万幸。

        三

        两情相悦

        1953年7月,朝美交战双方签订了《停战协议》,朝鲜战争就此结束。公婆他们的32师还没有撤回国,但是已经稳定下来,驻扎在谷山。

        在朝鲜的岁月里,共同的战斗经历,生死考验,让有些男女青年产生了感情,这时军人的婚姻提上日程。婆婆说,当时部队结婚的基本条件是,一方是营级干部,双方自愿。符合这两个条件,就可以向组织提出申请。公公是政治部的,就是审批部门,自然更方便些。那时自然没有领证一说,后来他们也并没有补领。但战争锤炼出的情感没有证书做保证也牢不可破。

        当时和公公婆婆一同结婚的共有四对,其余三个是:黄代玲—丈夫是组织科长;黄烨—丈夫是民政科长;邓君—丈夫是文书。这是一场战地“集体婚礼”。

        在当时的条件下,婚礼当然是简单而热闹:政治部主任主婚,师长致辞,新人表态,然后大家一起唱歌、吃糖果,也有水果吃,二老就此携手走过了金婚。那时也有了文体活动,婆婆她们师的“”排球队还和朝鲜人民军举行了比赛,婆婆总是自豪地说:我们赢了!

        1954年4月,公婆所在的35师班师回国。公婆说到这段总是语气兴奋:这次我们是坐的志愿军专列跨过鸭绿江的。沿途都是欢迎的标语、红旗。再也不用担心头上呼啸的敌机和不知何时落下的炸弹了。

        他们跨过这条江去朝鲜时,是战友。三年后再跨过这条江回国时,已经是亲密爱人。去时是两个人,回来已经多了一条新的生命——他们第一个孩子已经在母亲腹中孕育着了。

        四

        荣耀传承

        从朝鲜一回国,部队就进行了改编。所有女兵全部转业,35师只留下了一个女兵——卫生营营长。为这事,豁达的婆婆耿耿于怀一辈子,她说“我最喜欢穿军装”。公公“文革”前转业到合肥的省直机关,没几年全家又随几百干部下放到大别山区。几年后又调回机关,直到离休。

        无论在部队还是地方,无论下放农村还是在机关工作。公婆他们都保持着军人的本色:清廉、正直、勤勉、坚毅。孩子们在他们的言传身教下,都刻苦学习,自强自立。公婆一辈子没留下什么财宝,婆婆连一件金银首饰也没有,他们的宝贝是十几枚纪念章,别在一块红布上,用一个袋子装着。这个半尺见方的白布袋子也不一般:正面用红色印着一个穿着棉衣、手握钢枪的志愿军战士,上方有“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八个繁体字。背面印着:品名,高级水果糖。规格:每袋一市斤。婆婆说这是祖国慰问团来时发的。我问:高级糖果好吃吗?婆婆说,那当然。以后再没吃过那么好吃的,我想一定是的。

        和抗美援朝有关的纪念章有三种。一种是带绶带的,五角星中间有毛主席头像,下有“抗美援朝纪念”字样,反面刻有:“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赠/1951年”。另一种是“和平纪念章”:红底上有一只展翅飞翔的金色和平鸽,上方有“和平万岁”四个繁体字,反面刻有“中国人民赴朝慰问团赠/1953.10.25”。这两种纪念章公婆各有一枚。还有一枚是带绶带的紫铜圆章:正面是一个手持长枪的战士,背面是朝文。

        其他几枚记录了公公的战斗历程:淮海战役纪念章、华北解放纪念章、华中解放纪念章、解放西南胜利纪念章和渡江战役纪念章。我觉得,金银有价,这些纪念章无价。每一枚都闪耀着老战士们的荣光,记录着属于他们的激情燃烧的岁月。

○两位老人所获的各种勋章
 
○年老时的刘玉昌、李正壁夫妇
 
○两人在朝鲜战场前线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