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跟随两兄弟行走千里 见证麦客艰辛漂泊生活
编者按
中国北方大地上麦收正忙,
麦客这一古老职业依旧延续,
只是他们的镰刀已经换成了收割机。
我们跟随一对麦客兄弟
从肥西,到颍上、泗县,
再到江苏睢宁县一路走来。
从连续三昼夜收割作业后倒在铁路旁的昏睡,
到遭遇村民强行压价时的围堵落荒而逃,
再到异地割麦时遭遇不公时自残式的泄愤,
这对麦客兄弟的一系列经历,
折射着中国千万麦客的辛酸与无奈。
粒粒皆辛苦,
这句话被赋予了更深的含义。
麦收时节,中国北方的公路上开始了一场如同春运般的大迁徙。成群结队的麦客们,驾驶着装有收割机的货车,前往一个又一个收麦点,追逐着麦收的生意。本周,本报记者跟随一对兄弟麦客行走千里,见证了他们的麦收之路。从肥西县的高刘镇,到颍上县的建颍乡,再到泗县与江苏省睢宁县的交界处,再到更远的山东,他们的征程中含有太多的艰辛与无奈……
一、新桥机场旁麦田里的收麦人(6月6日,肥西县高刘镇新桥机场旁)
刘明果、刘明元兄弟二人家住淮南市潘集区。6月6日下午,当记者在肥西县高刘镇靠近新桥机场一处麦田里见到刘氏兄弟时,他们在合肥地区的收割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去年年初,兄弟二人以13万元的价格购买了一部收割机,开始了他们的麦客生涯。
此时,24岁的弟弟刘明元驾驶着这台小型收割机正在田间作业,收割机如同小型坦克一般发出轰鸣,来回吞噬着金黄的麦田。机器身后喷出麦秸碎片形成的雾气后,又如同理发推子一般,在金黄色的麦田上留下一道道长条形空缺。麦田的远处,新桥机场的合肥两个红色大字隐约可见。
就在麦客们忙碌之时,田间聚集的村民坐在田埂上,等着轮到自家麦田,村中不少孩子也跑来坐在田边树下,享受起这份热闹,相互打闹玩耍……丰收的笑容映在村子里每个人的脸上。
这是两人在合肥收割的第二天,也是他们麦收时节在合肥地区唯一一笔生意。就在快要结束的时候,他们接到了一笔大活:当夜他们准备前往颍上县建颍乡,那里有一大片麦田没有收割,而且至少要收割三天时间。
二、奋战三昼夜他们睡在了路上(6月9日,颍上县建颍乡)
3天后的6月9日,当记者再次追随他们的脚步来到颍上县建颍乡,见到刘氏兄弟时,他们已经在此忙碌了三天。这里的麦田地处大平原,农民较为热情,价格又合适,是麦客们最钟爱的作业场地。
麦田旁,坐在路边休息的弟弟刘明元已经满身油污,没有力气说话,但能接到颍上县建颍乡的活计,还是让刘氏兄弟俩很高兴:第一天,他们整整干了一夜,接下来的两天时间,他们总共加起来的休息时间不到5个小时。当天下午5时,村中大面积的麦田已经收割完毕,村民们又为他们买来了冰红茶解暑,刘氏兄弟还免费用收割机将落在路边角落里的一小片麦子收割完毕。
在镇上吃完晚饭已是8点,就在即将返乡的途中,一位同村的麦客和妻子之间,因为吃饭花销的问题发生了口角。同行其他三车人只有在这里静静等着这对小夫妻吵完架,才踏上归程。他们将回到家中进行短暂休整之后,再次踏上远征山东、苏北等地的旅程。
经过3个小时的路程,凌晨零点左右,车队缓缓行驶在淮南市区通往泥河镇的公路上,距离家还有不到20公里。但此时驾车的刘明果太困了,当货车缓缓驶过淮河大桥,行驶轨迹就开始在公路上呈现S形的曲线。通往泥河镇的公路经过一个前方铁道口,刘明果突然将车方向打了九十度,停在了道口旁的一片空地上,随后招呼着其他的麦客先回村,然后将空调关闭,打开车窗,让拂过淮河的夏风缓缓吹进车窗,进入了梦乡。成群的蚊子很快将车辆包围,在一旁的记者胳膊上叮出了若干红包。但刘氏兄弟似乎感觉不到蚊子的存在,车内已是鼾声一片。
三、休整九个小时后说走就走
(6月10日早晨淮南市潘集区泥河镇刘庄村)
仅仅睡了半个小时,兄弟二人又起来赶路了。凌晨两点,这辆载有收割机的货车缓缓驶入村子。此时,65岁的老父亲刘佩清已站在村口麦田守候——俩兄弟在外忙碌了一个多月,可村里自家的麦子还没有收割。在自家田边,疲劳到极致的两兄弟相互推诿着:“你开”,“我不开,你开!”最终他们用猜拳的方式,决出了胜负,老实憨厚的弟弟,摇着头走向收割机驾驶室。
第二天早上9点,刚刚睡了五个多小时囫囵觉的兄弟俩从梦中醒来,却发现早起的父亲从集镇上买回了车载电风扇,他帮着刘明果将它装在收割机驾驶室上,割麦的时候凉快些,可很快刘明果发现电风扇尺寸太大,狭窄的驾驶室内根本装不下;另一旁,母亲汝芝霞已经将兄弟俩衣物收拾完毕,又将货车驾驶室内塞满了饮料、酥瓜、方便面等食品,还有一小瓶药水——这是她一大早起来在村卫生室配的防蚊虫药。
中午11点,两兄弟和同村其余三位麦客合计着商量好下一站的目的地——泗县与苏北睢宁县交界处的泗县大庄镇。没有来得及吃饭,兄弟二人就从村中出发了,临行前,他们和站在家门前的父母挥手告别。家中唯独刘明果怀孕在身的妻子没有出现,此刻她正坐在屋里一个人生闷气——自从她怀孕以来,刘明果就在外忙着收割,无法陪在她身边照顾,而这一次回家仅仅待了几个小时,随后又将是近一个月的不归。
四、沿着省界的收割
(6月10日下午,泗县与安徽交界处郭集村)
中午12点,在怀远县高速入口边的面馆,麦客们简单地吃了一碗面条,车队一行四辆车就驶入了高速。6月10日下午4点半,麦客的车队到达安徽与江苏交界处的泗县大庄镇。
小镇不大,但却是通向苏北的必经之路。此时,小镇上已经挤满了来自全国各地找活干的麦客们。小镇的空气已经被空中飞舞的秸秆碎片搅得浑浊不堪,路旁不停有请麦客的村民和麦客们讨价还价。
在拒绝了几位村民提出的“高价收割大面积麦田”的请求后,刘明果答应了一位穿白衬衫的老人开出的“正常的麦子70元一亩,倒下的稻子100元一亩”的邀请。刘明果告诉一旁看得一头雾水的记者:“别看前几个人开的价码高,可到了村里,价格就会低得不得了,而此时的麦客到时候想走就难了。”这是他两年来根据无数教训得出的经验。
老人骑着电动三轮车带着车队向北行驶了两公里,跨过省界,进入江苏省睢宁县境内一个叫郭集的小村庄。他们要收割的麦田正好镶嵌在两省交界处,麦田的周边田埂就是省界。
刘明果此前的担心果然应验,此前说好的价格很快变成了60元一亩,而且麦田中出现的倒伏状况,造成了收割难度。“就算赚个成本吧,反正天已经快黑了。”刘明果觉得这个价格无法接受,但觉得利用天黑的时间做一笔是一笔,还是在黄昏中卸下了收割机,并用GPS计亩器测量第一家麦田的面积。
第一块收割的麦田有三亩,麦田主人只愿意给180元。收割工作刚刚进行到一半,麦田的主人就开始叫喊,因为两家田之间没有明显的分界线,收割机无法辨别两家麦田的分界,还有一个手掌宽的麦子未能收割,留在了别人家的地里。这个风波刚刚平息,麦田的主人又拿来了皮尺,将刚用GPS量好的地重新量了一遍,然后告诉刘明果他的GPS测量的面积不准,这里的麦地明明只有两亩半,并要求刘明果退他三十块。
五、“不收完所有的麦子不许走!”
(6月10日晚8点泗县与安徽交界处郭集村)
对此,刘明果颇为无奈。晚上7点,三亩麦地收割完毕,刘明果将收割机停在田边的杨树林里——当弟弟驾驶着收割机正在收割时,他算了笔成本,以这里的价格加上机械损耗,这趟活几乎不赚钱,又加上村民斤斤计较地争吵,他很快放弃了在这里将生意做下去的想法。刘明果婉言拒绝了下一位村民割麦的请求,让弟弟将货车开到田边,准备将收割机开上货车,很快找到活干的三位麦客也觉得这个价格不合适,也在收割完第一块田后,将收割机开了回来。
“不收完村里所有的麦田就不许走!”刘氏兄弟家的收割机还未发动,一个身上冒着酒气留着小胡子的村民突然拦在收割机前大叫着:“你们今天要敢走试试看!”他的一声大吼,引来了十几名家中还有麦田没有收割的村民们,他们开始在路上聚集堵住了麦客的去路,紧张的气氛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对此,刘明果并不理会,他在漆黑一片的麦田边朝着收割机晃了晃手中的点亮屏幕的手机,收割机开始顺着铁架子缓缓驶上货车车斗。这边已经躲在货车车头前的小胡子开始了谩骂。而见到拿着相机的记者,村民立刻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朝着记者发问:“你们给评评理!新闻上说,国家组织大批农机为农民下乡服务,怎么这收割机下了乡咋不为农民服务呢?他们就是唯利是图!”
20分钟后,其余三辆收割机也都开上货车,一切准备就绪,但紧张的气氛依旧继续。僵持了一个小时后,刘明果乘着村民开始有人离去,朝着弟弟使了个眼色,刘明元一踩油门,车辆缓缓发动。原本堵在土路上的村民们也无奈地让开一条路。小胡子村民恶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对着最后一辆车尾大吼:“以后你们不要想到我们村做一笔生意!”
六、加油站里接水洗去汗水麦芒
(江苏省睢宁县县城南侧公路边小加油站6月11日凌晨1点)
仓皇逃出村子的车队在江苏省境内的村村通道路上行驶了5分钟,驶入公路后又拐了一个弯,很快进入了安徽省泗县境内,此时车队里的一位麦客发现车上丢了一个扳手,想回村寻找,却被同伴们阻止了,再回去大家可都走不了了。
晚上11点,晚饭还没有吃的麦客们将车开往大庄镇吃饭,却发现唯一的大排档已经没了菜,就连街道旁商铺空地也被占得严严实实,饥肠辘辘的麦客们,开始商量晚上如何对付。他们首先需要找一个加油站,用随车携带的塑料桶接一些自来水,洗去身上与汗水粘合在一起的麦芒,然后和衣在车上入睡。
一个小时后,他们终于在20公里外的江苏省睢宁县城南侧的公路边找到了一个小加油站,每辆车将油加满后,麦客们迅速拿来塑料桶接水用毛巾擦身子。刘明元在加油站旁的空地上支起了一顶户外帐篷,他不想和哥哥挤在狭窄的驾驶室内,这样腿能够伸开。
6月11日凌晨1点左右,躺在驾驶室内的刘明果还没有入睡,他不停地翻看着手机上的电子地图,他说,刚刚接到一个老乡的电话,山东那边还有大片没有收割的麦地,他们要稍微睡几个小时,天一亮就上高速出发去山东德州,那边价格稍微高点,每亩80块,最主要是人还不那么斤斤计较……